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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琦:只是一位教书匠

标签:华东师大 姜琦 告别会 追思

老师,您走得还是快了点

车宏卿

 

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对话

2008年6月9日早上7:40,我刚点着车要去单位,上海同学李松海打来电话,上来先问我睡醒没有,我第一句就问姜老师怎么样。就是这么有心理照应。结果得知:走了,就是今天早晨。

宏卿翻拍自《春风化雨—姜琦先生纪念册》 

 

有心事,还要开车,对一位新手肯定是一大忌。但我决定还是开车、走好走一些的大路。到了单位,我要静下心来,写一写我的硕士生期间的姜琦老师。

1月份,得知恩师身患绝症,已经到了晚期,我放下其他事情,匆匆到了上海。没想到,1988年毕业之后,20年间一直没有回去,回去竟然是因为恩师身患绝症。

两、三周之前,跟恩师还通过电话,我告诉他:“小车(姜琦老师、张月明老师、周尚文老师平时都喊我‘小车’)现在开上小车了,开得也比较稳了,您再来北京,我可以拉着您走了,咱不挤公交车了。”恩师平时来京,不舍得让我打出租车,非要跟我一起坐地铁、乘公交车。听到“小车开上小车了”的话,他开心地笑了。他平时讲课逗乐,自己不笑,学生大笑。这一次,是学生逗乐,自己不笑,老师开心地笑。

通话中,我听得出来,笑声依然朗朗,底气依然很硬;我想象得出,笑容肯定非常灿烂,心情一定比较轻松。我告诉恩师,我以后打电话就是上午11点前后,并建议他平时少开手机,手机辐射作用大,毕竟对身体不太好。

但我可能是过于乐观了,我没再打过电话。那次对话,竟成为我们爷儿俩的最后一次对话。

1982年在河北师大相识

姜琦老师,南通人,1931年生,高高的个头儿,当然,更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,作为华东师大上海苏联东欧研究所的所长和政治教育系的教授,他曾经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上海高校几大优秀青年教师之一。他讲课的第一大特点就是,从来不看讲稿,从来都是亲切地直接面对学生;他讲课的第二大特点就是,他爱讲一些俏皮话或者趣闻轶事,比如说,他把计划经济时期一些政府部门的朝令夕改、胡干蛮干比喻为“张书记挖沟李书记埋,赵书记上台又重来”。他经常逗得大家捧腹大笑,但他自己一点都不笑;他讲课的第三大特点就是,让人们跟着他的思路走,去思索一些更深的东西。

因为他的这些教学特点,大江南北许多学校,都曾经留下过他的脚印。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,1982年的夏天,在河北师大读本科的我,听完他白天的专题精彩讲座之后,晚上去拜访。那天学校的招待所正好停电,尽管如此,在闪动着的烛光下,我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姜琦老师那慈祥的面容。那年,他50岁刚刚出头。

1985年我成为他的学生

1984年夏,从河北师大图书馆里,我看到了姜琦、张月明、周尚文三位老师联合招收1985级国际共运史硕士研究生的招生简章,兴奋至极又有些惶恐不安。兴奋的是,姜老师我曾拜访过,这样,导师对备考学生有印象;惶恐的是,自那次拜访之后,我从来没有主动跟老师联系过。那时的姜老师已经成为名师,有人小心提醒过我,共运史学界有“北高(指人民大学的高放老师)南姜”之说,这个时候我写信给他,他能回复吗?

出乎我意料的是,姜老师很快回了信,而且是亲笔回信。他的字漂亮极了,以至于他的签名,让我着了迷,从此经常模仿,1985年9月我到了华东师大,成为他们的学生之后,我逐步模仿到以假乱真的程度。姜老师看到过我模仿,知道我有这样一手“绝活儿”,每当同学们提起他大字写得好的时候,他就会当同学们的面儿夸我模仿他签名的事。当然,我可从来没有盗用过导师的签名。

因为是长子,没法听从导师的安排

成为他们的学生,是我一生的荣幸。

在校三年间,我恐怕是唯一一位在三位导师家都经常“流串”的学生,也不管他们烦不烦我。我恐怕也是唯一一位在他们三个人的家里都吃过饭的学生。年龄少,又是北方人,耍一点儿赖,恐怕也是非常正常的事。我恐怕还是唯一一位跟三位导师的家人都有过良好交流的学生。那个时候,张月明老师的孙子小高宇,就愿意坐到我的腿上,我到了他们家里,他非得让我抱一抱才肯放过我。这次见了张老师,她说,小高昱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。当然,在姜老师家里印象最深的一件事,就是姜老师告诉我喝啤酒能治拉肚子,同去的曹志平和我从来没听说过。但是,我那次喝完之后,确实没有继续闹肚子。可是后来,我再也没有验证过这个方法。

1988年毕业前夕,是我最矛盾的时候。一方面,我已经开始喜欢上海,我真想留校,导师也曾经试探过我。当初果真留下,我现在最起码早就带硕士研究生了,搞得好也可能已经是博导了;另一方面,父亲的电话一直打过去,告诉我“你是家里的长子,分配的事你自己考虑吧”,我能怎么考虑?回北京呗!从此,我走进了首钢的大门,1988年那个时候,可是首钢最不好进的时候,尤其是到周冠五的智囊部门首钢研究与开发公司(现更名为首钢发展研究院),那得要由组织部门将候选人材料上报后经周冠五同志认可才行。

怎么好久没有小车的消息

1988年我到北京后跟导师一直没有中断联系。尤其是姜老师和张老师,他们一到北京,肯定会给我打电话,我也肯定会去看他们。我们两口子谈恋爱期间,就一起去看过他们;我们一家三口也曾请过他们。当然,他们也一直惦记着我们家,所以,我的孩子也跟他们很有感情。

父母一再告诉我,“一日为师,终生为父。不能忘了导师对你的培养。”人啊,都是相互的。不都是越走越有感情吗?不都是你对我好,我也会对你好吗?

记得到中国社科院招待所去看望老师时,我曾经对姜老师和张老师抱怨说:“你们那个时候为什么不狠狠抓一下我的外语?”他们只是笑笑说:“这只能说,你现在长大了,懂事儿了。”他们把我当孩子,我也是对他们无话不谈。我曾经给姜老师唱起滕格尔的《天堂》,姜老师以后每见到我,就向别人介绍说,“小车学滕格儿的《天堂》特别像,好听,好听。”我倒觉得,是否真像、是否唱得那么好先放到一边儿,看到自己的学生哪方面有长处,就给予鼓励,这可能是作老师的一个共同特点。

1月份我去上海看姜老师的时候,老师还告诉我:“前两天我还问,‘怎么好久没有小车的消息?’没想到,你来了。”当时我心里挺酸的,可又不能表现出来,只能是给他编一些瞎话,说世界上有多少人得了癌症又治好的,比如说那个冰上王子斯格特,比如说那个环法自行车赛冠军阿姆斯特朗,总之,心态是最好的药。我的姑娘还特地用英语给姜爷爷写来一张卡,告诉爷爷,得了癌症并不怕,心态最重要。姜老师特地戴上老花镜,边看边开心地笑。

可是,两三周前的电话,竟成为我们爷儿俩最后的通话。老师啊,您临走前没有再问过“怎么好久没有小车的消息”吧?

何时再给您展示那两手绝活儿?

老师啊,您走了,但您却欠我一个承诺:您不是答应过下次到北京要坐我的车吗?如果说,我的车开得怎么样,你不知道,还不放心,我的模仿签名和我的《天堂》,您可是见识过的,看得出,您还是比较喜欢的。我何时再给您展示一下那两手绝活儿?

1931年生人,今年还不满77岁嘛!现在80岁以上的老人多了去了,您不等让我再臭显两次就走了,是不是走得还是太快了点儿?老师啊,让我再抱怨您一次?您真是不该走得这么快。

倾盆大雨挡不住对您的爱

老师啊,您知道不?收到了姚勤华大哥的消息,说您的告别会将在周六(6月14日)举行。对您,我抱怨归抱怨,面儿,咱都愿意见。我总希望能够看到您那慈祥的面孔。

临行前,老天爷好像在有意考验我。本来,我买好了6月13日晚7:56北京到上海的直达特快,准备从单位打出租直接去北京站。可是,多年不遇的大雨突降北京城,转眼间,学院南路成为一片水的海洋。在漫过膝盖的雨水里,一些小轿车已经熄火,出租司机已经拒绝载客,大公共也只是慢慢爬行,还没有行人走得快。我干脆下了大公共,在漫过膝盖的雨水里走到新外大街。最可气的是,等我跑到积水潭地铁,地铁竟然封了站。这里,还没有直接到北京站的大公共。难道老天爷让我去不成上海、跟导师告不了别?

老师啊,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:想什么办法也要走到北京站。我又跑了将近半站地,在北二环路搭上了一辆到北京站附近的公交车。那天,二环路上的车反倒没有平时那么拥挤,比我走路总算快得多。下了公交,建国门附近的雨水没有那么深了,雨下得也没有那么大了。在雨中,我一口气跑了将近两公里,总算是准时到了北京站。老师您知道什么叫准时吗?告诉您吧,等我跑进北京站,没有人在排队检票,等我快速走进车厢,离正点开车还剩下也就是三、四分钟。

雨中行路,湿透了全身。我只好迅速将外衣和内衣全部换掉。说来也奇怪,我竟然没有被淋感冒。同一包房的人解释说,可能,那是因为我当时有一颗火热的爱心。

俞邃老师一直等着您的到访

老师啊,您知道吗?我6月9日的博文,俞老师看到了。他给我打电话,让我一定要把您的有关材料收集得越全越好。回到北京后,我把您的告别会的有关情况,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了他。俞老师说:“小车,你知道吧,我和姜老师是三同的关系,我们都是南通地区人,同乡、同行、同一位老师啊。我准备写一篇文章来纪念你们姜老师。”后来,他还把您写给他的信传真给我,我已经把它挂在了网上。俞老师还告诉我说,您答应过,到北京时一定要专门拜访他的。老师,您看,您是不是走得太快了?

您把我们给紧紧地聚在一起

老师啊,您自己恐怕并不清楚,您的人格魅力到底有多大。当然,元月份你曾告诉过我,面对络绎不绝、级别不等的探望人群,上海中山医院的医护人员忍不住发问:“姜老师,你是什么级别的干部啊?”您只是笑答:“我不是什么干部啊,只是一名教书匠”。可我还得跟你说啊,您知道吗?这几年我越来越感觉到,40多岁的人,上有老、下有小,单位上要做的事越来越多,一些人身上的责任越来越重,社会上的应酬越来越多,总能找出很多很多的理由说自己忙。但是,您,却把我们给紧紧地聚在了一起:6月14日这一天,上海的、北京的、天津的、山西的、山东的、广东的、江苏的、浙江的,凡是得到消息的,全来看望您了,全来跟您道别了。送花圈的,遍及党、政、军、学校、科研院所等部门。您说,你这一刻享受到的待遇,到底应该是个什么级别吧?

还有哇,上海殡仪馆银河厅里,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,持续不断的、呜呜的哽咽声,那可是大家真情的自然流露啊。虚情假意,那一刻根本没有任何市场。

老师,因为您,我们多年级弟子开始相识;因为您,全国数千人聚到一起;因为您,我们感到骄傲和自豪;因为您,我们感到了加强联系的必要;因为您,我们更感受到了做人应该努力的方向。您留给我们的财富,我们还得慢慢儿地咀嚼、慢慢儿地享用。

 

老师啊,学生心有千言万语。但是,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感觉就是:您走得还是快了点儿。

(2008年6月9日稿;8月27-29日修改补充;9月1日根据俞邃老师的提示而修正;2009年8月10日根据《春风化雨—姜琦先生纪念册》改动几处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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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宏卿

车宏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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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4年4月22日生,河北衡水景县人;河北师大政教81级本科生;华东师范大学85级国际共运史专业硕士研究生,师从姜琦、张月明、周尚文;1988年获硕士学位;1995年被北京市高评委评审为社会科学专业副研究员。正研究员之职称,目前一直没有动力去解决。这年头,真有了称职,也不一定有多大用。顺其自然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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